肖赫 文/图

　　我来到这座城市，一转眼已经快十年了。其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算起来也很不少，但在我心里，都只是过眼云烟。只有一件小事，却于我有意义，使我至今无法忘记。

　　那一年我25岁，从名牌大学硕士毕业，来到这家发电企业。这家单位的一线工人，很大一部分是专科毕业的，做着在我看来技术含量很低的工作，所以我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应该得到重视。像办公室打扫卫生、复印资料文件、整理办公档案等诸如此类的活儿，是一概入不了我的眼的，想着自己十多年寒窗苦读，出来竟然要这般打杂，心中愤愤不平。

　　就算是哈佛大学的博士毕业生，来到这发电企业，咱也得从基层一点一点干起，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走进了基层班组——运行五值。值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师傅，据说当年赶上了单位新建，用了三年时间当上了值长，这在业界是个惊人的升职速度。回想自己，我觉得我足够优秀，估计用三到五年的时间，也能成为值长。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开始了每天的工作。首先的工作是熟悉系统，生产设备功用以及生产流程等。看着系统图中纷乱的线条，心里烦躁得很，“这能算什么技术，阀门与阀门之间肯定是管道连接的，这么多线，实在烦死人了。”我对着跟我一批来的同事一通抱怨，他看看我，一脸无奈地走开了。

　　10月份的时候，为顺利完成北京市的冬季供热任务做准备，我厂进入了繁忙的检修期。时间紧、任务重，检修工作风风火火地展开着。那时候我的工作是跟着老师傅学习检修期间运行技术，可是由于现场任务催得急，师傅们时常忘记携带操作工具，或者是临时需要特定工具，所以我的主要作用就成了工具取送以及开关大门，这使我有一种强烈的自我价值的毁灭感，变得低落、消沉、易怒，一度的想要辞职走人。

　　检修期快结束的前一个夜班，各个检修项目陆续完工，现场慢慢恢复秩序，突然有师傅巡检发现消防水系统有一处漏点，发电机旁边的平台已经大部分被水淹了，再进一步泄露，有电气设备进水的隐患。值长迅速召集全值人员隔离系统，清理积水，排除隐患。六七个人集体扫水，要说这场面还是相当壮观的。大概过了个把小时，发电机旁边的平台基本上清理干净了，电气设备进水的隐患消除了，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剩下一些残留的积水，用扫把扫不走的，不伤大雅，师傅们就都收拾工具各自散去了。我是落了东西不得已返回来，当我回来的时候，一个不高个子的身影，冲着我笑了笑，原来是我的值长，他正在用手费力地拧着拖把布，费力到身体扭曲着，污水顺着他的手，流进了桶里，地上一块一块的小片积水，也早已清理干净，这时候地面泛着亮光，映射着我羞愧的脸。

　　“这……这可是脏水啊，吕值长。”我下意识地说。“哎，没事的，一会儿洗个手就结了，这水要是不清理掉，到了明天全是水印，影响文明生产，到时候我可没法交代啊。”他笑着说：“你也别站着，把这桶水帮我倒了去，记你一个大功。”

　　我赶忙提起这桶水，径向污水槽去了。这桶水此时显得格外沉重，这桶里的水，就是这个北京市劳动模范，集团技术比武大赛冠军选手，一下子一下子地拧出来的。

　　我突然感到一种异样，觉得身后这个满身灰尘的人，霎时高大了，须仰视才得见。门外是一片漆黑的夜，想着我之前的自大、傲慢，真想同这桶污水一并倒掉。羞愧像一座穹顶一样，笼罩着我的内心。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也许值长早就忘记了。但这事到了现在，还是时时记起，总是浮现在我眼前，有时反而更分明，教我惭愧，催我自省，并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