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文/图

　　他是一个淘气的小男孩，但是喜欢吃桔子糖。不爱学习，逃课、打架是常有的事，每次被老师请过家长之后，在煤矿上当矿工的爸爸都会从口袋里摸出一粒他最爱的桔子糖给他吃。

　　那时候，家里穷，姐姐哥哥还有他，三个孩子上学，妈妈长年生病没有工作，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下井挖煤，养活全家。

　　他不懂事，不知道争气，也不知道爸爸的辛苦，那时候爸爸的工资只有四十元钱，这一点钱供全家的吃喝拉撒，上学的、吃药的、穿衣戴帽的、人情往来的，经济的拮据是显而易见的。为此，爸爸从不少下一个井，下井又总是谨慎又谨慎，因为背负着一家人命运的爸爸输不起，不能有一点闪失。可是，爸爸的这些苦与难，他全不知晓，全不懂得，他仍然任性如小野马。

　　每次班里请家长的都有他。每次爸爸也都会在带他回家的路上，给他一粒桔子糖。所有的老师都把他当垃圾的时候，他的爸爸还能给他宝贝的桔子糖——他塌着的小腰板，渐渐挺起来。他想，我总归是好的，不然爸爸怎么这样爱我，这样把舍不得给哥哥姐姐吃的桔子糖全给我吃，妈妈吃药那么苦，爸爸也没给过妈妈桔子糖——想到这儿，他把含进嘴里的桔子糖给吐了出来，拿出收藏在口袋里的透明糖纸，轻轻给裹了起来。他要拿给妈妈，让她吃完了中药沾沾嘴巴，让妈妈也尝一下甜蜜的滋味。

　　他撇下爸爸，飞快地跑回家，把桔子糖放进妈妈的手心里，说，妈妈，你吃吧，这样药就不苦了。妈妈看着他，呆呆地，抚着他的乱蓬蓬的头发说，孩子，你什么时候能别再请家长，妈妈才是真的比吃桔子糖还甜呀！他一愣怔，脸红了……

　　再去上学的时候，想起爸爸给他的桔子糖，想起妈妈对他说的话，拔腿他就会往教室跑，他终于不再逃课，上课渐渐能听懂，他也不再胡跑乱折腾了，会按时完成作业了——可过了半年，他又被请家长了！这一次，是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他戴上一朵大红花，原来，史无前例地，他考了班里的第一名！

　　回家路上，爸爸又从口袋里摸出他爱吃的桔子糖，他却推说在换牙，老师说不能吃糖，要保护牙齿。然后，他把剥开的桔子糖放进爸爸的嘴巴里——爸爸又高兴又激动，呜啦啦说不出话来。

　　那一晚爸爸是夜班，矿井下出现塌方，同班的八个人都没能再升井……

　　多少年后，他长到父亲的年纪，理解到父亲的艰辛与不易，他也在矿上，做管理工作，每每下井的时候，走在黑暗的巷道里，他常常会想起父亲，想起爸爸当年曾经给过他的那些桔子糖，他感觉到自己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爸爸生前最后的时光里，回报给一生都穷苦的爸爸，一粒桔子糖——那一粒桔子糖，是作为人子的他，行走在人世的一粒小小的安慰，微不足道，却是自己甜与爱的源泉。

　　在矿井深处，他与父亲相遇，心上含着一粒桔子糖——是爸爸对他的爱与宽容，他今生难舍的一份甜与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