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煤
2016-05-29
作者:
来源:劳动午报
□邓迎雪 文/图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冷冬季,大哥在一场意外事故中永远离开了我们。
单位派车把他的骨灰送回家,一起送来的还有作为抚恤品的一车煤。
那是怎样的一车煤啊,细碎的散发着乌黑光泽的煤,从车上往下卸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
娘看一回哭一回。
很长一段时间,那堆煤锁在我家另一处院落里,很少有人走近。直到两年过去了,院子才不再成天大门紧闭,娘也敢平静面对那堆煤了。有次,娘去院子里取东西,过了好久也不出来,我悄悄往里张望,只见娘蹲在煤堆前,抓了把煤捧在手里,迎着斜照过来的白花花阳光,仔细端详着,一边看一边自语:这煤是咋在地下长出来的?我进到院子里,也学着娘的样子蹲在煤堆前,娘抚着我的头发,把掌心的煤捧给我看,喃喃地说,这是地下的宝贝,是你大哥他们那些工人从井下挖上来的……
八十年代的农村,物质生活还非常贫乏,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禾做饭。到了春天,夏粮还没有收获的时候,柴禾往往接不上茬。这时乡下的小路上、田间地头,就有不少人拉着耙子拾柴禾。
娘一有空就去捡柴。她还用做衣服的大针,给我穿了一根好长的尼龙线,对我说,拿针穿杨叶去吧。我贪玩不想去,嘴一撇说,娘,咱把那煤烧了吧,这样咱们就不用捡柴了。娘脸一沉,呵斥说,少胡说八道,这是恁大哥的煤,谁也不准动!我拿着拖有尼龙线的大针悻悻地走了。
娘用我捡来的杨叶做饭的时候,那杨叶燃烧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娘说,这杨树叶子里含有油呢,煤里面也有油,都好烧得很。我问娘,你烧过煤吗?橙红色的火光映着娘的脸,她摇摇头。
煤就那样年复一年地堆在院子里,我也在时光的不停流逝下,渐渐长大。读书,考大学,然后参加了工作。娘也越来越老了,满头的黑发已全是银丝,耳朵也有些背,有时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这世界万物都在发生变化,而唯一没有变的大概就是我家的那堆煤,四四方方一堆瘦瘦的煤,用泥糊着,稻草席盖着,落满了岁月的尘埃。
有天娘搬个板凳坐在煤堆前和我唠家常,说着说着,娘没有了声音,回头看,发现她又坐着睡着了。我叫她去床上睡,娘醒了,站起来,身子一歪,坐在了煤堆上,我急忙去扶她,娘喃喃地说,我该去和你大哥见面了。
娘活了八十二岁,一直到娘走,那车煤还在小院里存放着。 直到今年初冬,村里要对住宅实行统一规划,老宅面临拆迁,全家人才商量那堆煤如何处置。二哥说,咱捐给村里的学校吧,娘最疼孩子,咱把煤捐给学校,她知道了也不会怪咱。
我们大家都赞成,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学校锅炉烧起来的时候,我特意去看了,那些乌黑的煤在炉膛里尽情燃烧,呼呼作响。那像红色丝绸一样的火苗翻卷着,舒展着,散发出温暖耀眼的光芒。
我望着红红的火焰,久久没有离去,我又一次想起了娘……